【策舟】飞雪迎春(下)
“萧策安!看招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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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前文这里飞雪迎春(上)
·上下篇连起来大概两万多字,大家慢慢看(๑><๑)
·“年节落幕,春日胜,万事胜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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‘聘礼’之一今天就派上了用场,萧驰野将两匹马都牵了出来,两人各乘一骑,沈兰舟才绕着大宅溜了一圈,后颈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。
“这宅子委实太大了,”沈兰舟抬指解开了风领,露出白玉似的长颈,“走的我一身汗。”
他正和小马熟悉,于是步子放的格外的慢,萧驰野趴在浪淘雪襟背上,偏头看他拆了风领,说话时露出了会滑动的喉结,像是露出了一块上好的玉珠。
“嗯?”沈兰舟见他没答话,以为萧驰野没听见,扭头看人,“跟你说话呢。”
萧驰野才不是没听见,他是盯着沈兰舟看入了迷。陆亦栀挑的马实在太好,劲瘦雪白的身躯将沈兰舟高高托起,衬得他犹如一道利落的云彩,身上浅白的袍子垂在两边,行进时有凛风穿过,像是一片鼓起的月。
“嗯,”萧驰野坐直了,“大。”
沈兰舟将风领随意系在马鞍上,俯身摸了摸小马的脖颈,那鬃毛的触感比浪淘雪襟更柔软些,沈兰舟一摸它,它便欢快的抬蹄跺地,使足了劲儿逗人开心。
萧驰野看着,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。
“怎么这么喜欢你?”
萧驰野纳闷的看着沈兰舟驯马,转而又看了看浪淘雪襟:“我当年可没这好待遇。”
浪淘雪襟耷拉着耳朵当没听见。
“风踏霜衣,”萧驰野询问道,“就叫这个名儿了?”
“嗯,”沈兰舟扬着声调,“这马漂亮通灵,但是却不是看着好看,它轻快有劲儿,只绕了这一圈,脚步一点不沉,犹如点霜踏风,这名字衬它。”
萧驰野点点头,没把风踏霜衣当成聘礼送出去之前,他曾驯过一段时间,虽不是按着浪淘雪襟的力道驯的,也深知这马在草场上飞奔的模样,觉得这名字不错。
“好,”萧驰野调着角度,蹭到了沈兰舟身边,拽跑了马鞍上沈兰舟脱下来的风领,系在了自己脖颈上,“来!跑一圈。”
沈兰舟含笑看着他,萧驰野着黑袍,系了他的风领像是裹了一层雪,沈兰舟的风领扣他系不上,便只扯着绳子松松系着,把下巴藏在风毛里,转头冲沈兰舟勾手。
——他下半张脸隐在风领当中,那双眼眸就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,萧驰野眼中倒映着沈兰舟的身影,风踏霜衣载着兰舟,身后是荒原皑皑,初春寒风吹散浮云,这一切都使得萧驰野眼中闪着明亮的星光。
萧驰野的额发随风扬起,小辫儿被他随意的捋在后面,面容上刀削斧刻的锋利感被隐藏起来,取而代之时柔和满溢的深情。
望向沈兰舟时,他总是深情不移。
沈兰舟凝视着萧驰野的眼眸,不动声色的将他眼中的一点星亮藏进了心尖怦然跳动的一处,抿着唇微笑,按捺着心口被填满的幸福感。
他恍然明白,萧驰野方才出神时,脑中都想了些什么。
“爷爷——”
萧洵下了车就奔向萧方旭,被老爷子一把举起来,单手端着就举到了空中,饶是萧洵素日再老成寡言,此刻也显露出了小孩子的模样,高呼着抱住了萧方旭的脖颈。
“哎!”萧方旭不折腾他,抱着小孩儿揉搓了两下脸蛋,问道,“今日在学堂都学了些什么呀?”
“学了上堂课留下的诗赋论,”萧洵如实道,“很多诗赋我娘都提早叫我读过,不懂的地方我还问了二叔叔。”
说到这儿,萧洵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抱着萧方旭的脖颈问:“对了爷爷,我二叔叔呢?”
“你二叔叔,”萧方旭弯着眼睛,“和你二叔在草场上跑马呢,你想去吗?”
“草场……”
萧洵犹豫了片刻,从萧方旭身上下来了。
“回爷爷的话,”萧洵恭敬的说道,“临行前,洵儿曾答应二叔叔要临摹他的字呢。先生教我今日事今日毕,洵儿还是想把字写好了,再去给二叔和二叔叔请安问好。”
萧方旭摸了把胡子,扭头看向陆亦栀。
这孩子说起理来跟个小大人似的。
“亦栀,”萧方旭抬了抬手,“带着洵儿回房歇息吧。”
“是,”陆亦栀走过去呼噜了两把萧洵的脑袋,“跟爷爷告辞。”
洵儿高高的扬起小手,冲萧方旭道。
“洵儿告辞。”
萧方旭隐在白胡下的嘴角渐渐笑开了,他在斜阳下抱着手臂,见萧洵接过了陆亦栀手中的东西,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,他才回首看了眼萧既明。
萧既明还是一派儒雅的和笑模样,察觉到眼神后他微微低了下头。
萧方旭用手捏了两把他的后颈,低声道:“儿子教的不错。”
萧既明露了一点笑:“都是亦栀的功劳。”
萧方旭背着手,父子俩沿着宽街慢行,两人聊着离北开年第一场大雪,说鸿雁山年年瑞雪丰兆,讲今年的春寒来的格外早,话音伴着日出金光落顶,照的山泉粼粼动人。
说着话,眼看着就要转到草场来了,萧既明心中暗笑,老头儿总是嘴上不说,可是心里记挂着谁,连路都是明白的。
“亦栀还说,”萧既明提起陆亦栀,眼角温和的更加明显,“等春日一到,咱们一家人去鸿雁山小居,彼时红梅满山,也算是踏雪折梅寻春了。”
“踏雪寻春,”萧方旭笑了笑,“是你们年轻人的好兴致。”
“怕是洵儿不乐意去,”萧既明摇摇头,“我这儿子不愿虚度光阴,自是信奉书中自有颜如玉。”
“那正好留我们爷俩在家做伴,”萧方旭拍了拍他的肩,“你和亦栀结伴,阿野要是闲着,也叫他和、和他那位也去。”
萧方旭说完,垂首认真看路。
“哪位啊?”
萧既明装傻。
“啧,”萧方旭瞪他,“给你们的差事办到脑后去了。”
萧既明挑了挑眉。
“难不成没办?!”
萧方旭抬手就要打,萧既明轻巧躲开了,巴掌松松的落在后背上,萧方旭没使劲儿,听见萧既明笑着说:“办好了。”
“臭小子。”
“亦栀和我一起去的,”萧既明搀住老爹,小声道,“咱家这可下过聘了。”
“去,”萧方旭摆了摆手,“别瞎说。”
他挪开了目光,萧既明和萧驰野终究不一样,萧方旭看着大儿子,这手总是不知道怎么落下去,重话也说不顺口,算不上偏心,就是感觉有点奇怪。
萧方旭顺了顺气,抬手扫掉了草场边缘栏杆上的薄雪,撑着栏杆远望。
离北一场大雪难化,春来三分寒,无论是枯黄也好还是葱绿也罢,尽数都被压在这银酥皑皑下,草场成了宽广无际的雪原,寒风一吹,扬起一片飞絮。
萧既明从后搭了件氅衣给萧方旭。
“说是跑马,可连个人都没——”
老爹指点江山的指尖还没伸直,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合拍的笑,而后交叠的马蹄声相和,飞扬的马鞭劈裂寒风,雪絮被烈日照化了,隐约洒下一束暖阳。
萧方旭眯着眼睛,隐约瞧见两个小点儿。
草场尽头跑来一黑一白,白马在前,黑马紧随其后,两匹马看上去像是比赛,却又像是雪中玩闹,跑两步就要围着对方绕圈,待到马儿发顶都落满了雪花,这才继续跑。
萧方旭挺直了腰板,佯怒抬指点了下。
萧既明顺着老爹的方向看过去。
白马上头的人身姿轻巧,马却跑的不快,拎着缰绳好似不会把一样,总是跑不直,而那黑马像是摸准了他的性子,人家往左他也往左,人家向右,他就无赖似的横在人面前。
萧既明看热闹不嫌事大:“呦。”
萧方旭看着自己家的无赖堵着人不叫过,一时无言。
“萧策安!”
沈兰舟拎着缰绳,鼻尖都红通通的,整个人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,他扯开风领呼出一口白,冲萧驰野说。
“不是赛马吗,”沈兰舟扬着声调,比平常高兴很多,“你怎么挡着我?”
“这叫战术,”萧驰野敞开手臂,“你答应我的条件,我就让你过。”
他歪头看着沈兰舟,瞧见那人已经跑出了汗却依旧兴致高涨,脸颊被风雪吹的有些红,说话时吐着柔软的白气儿,哪怕扬着声调,落在萧驰野耳朵里也依旧带着撒娇的劲儿。
唇红齿白的美人儿,萧驰野心想,今天这马跑的不亏,就算把他扔雪堆里他也乐意。
萧驰野伸指点了点嘴唇,冲沈兰舟挑眉。
“亲一口。”
沈兰舟咬了咬下唇。
带着霜气的齿尖划过嘴唇,瞬间染上了与天地风雪格格不入的暖意,萧驰野凝视着,觉得此时此刻的沈兰舟,一定格外香甜。
却不想还没肖想结束,沈兰舟倏地裹住了风领,将大半张脸全都盖住,只留下一双眼睛在风雪中颤着。
沈兰舟闷在风领下:“才不亲。”
鼓动的袖袍灌了半两风,风踏霜衣当即抬蹄向前奔出,沈兰舟的声音混在雪花里,洋洋洒洒的落在了萧驰野脸上。
“沈兰舟冷死了——”
萧驰野咧嘴笑开了,抬手扬鞭追上去,浪淘雪襟毫不逊色,撵着风踏霜衣的脚步就向前冲去,萧驰野在空中使劲伸手,只隔一点点就能够到沈兰舟的衣角了。
“阿野!”
沈兰舟边拽缰绳边回头,见萧驰野就紧紧跟在他身后,他躲闪不及,直接踩着脚镫在飞驰的马上站了起来,而后抓着腾飞扬起的衣摆,一把捋直后坐了下来。
“你当心点——”萧驰野被吓了一跳,“别摔着!”
“不会的。”
沈兰舟在马上回眸,氅衣的帽子早就被吹掉了,前额的碎发也随风飘动,一动一落间露出他光洁的额头,冰原雪地间衬得他眼眸犹如曜石,行进时肩背都随之涌动,更显得他挺拔玉姿,带了几分骁勇之气。
萧驰野茫然的扯了下缰绳。
沈兰舟无论是什么模样他都爱不释手,可此刻的回眸像是飞来一箭击中了萧驰野的心脏,鲜活明亮的沈兰舟就像是冬雾里的一束阳光,不烫人,却耀眼的暖心。
他迎着沈兰舟的目光,打了声长哨。
“风来————”
浪淘雪襟原地腾空跃起,飞驰的速度都化成了飞跃的高度,载着萧驰野几乎要顶到斜阳,鸿雁山的山脊在这一瞬间和萧驰野的肩颈奇迹般地重合起来,他绷起的手臂紧拽缰绳,牙关紧要,下颌如刀刃锋利,眼神中透着志在必得的贪婪,紧紧的盯着前方。
沈兰舟停在了前方不远处,看向萧驰野的目光意有所指,风雪呼啸间慢条斯理的脱了大氅,随意的丢在雪里。
萧驰野落了下来,厚雪被踩出了坑。
沈兰舟迎着他的目光,好似无意的抚弄过下唇。
洁白的山川铺在他的身后,和沈兰舟身上同样洁白的衣袍几乎融为一体,风踏霜衣生的漂亮,此刻萧驰野终于瞧出了些许,觉得这马就该配给沈兰舟。
薄风沿着他的身姿裹出一层热气,那朦胧的白似雪如雾,却又耀光无暇,叫萧驰野看在眼中,不仅想给他最好的马,还想要抱沈兰舟睡在云彩里,在每一个晴日都亲吻他。
风又起了。
沈兰舟脱掉了大氅,劲瘦的腰身更加明显,萧驰野站在原地看他向前跑去,待到沈兰舟第一次回头的时候,便扬鞭冲了出去。
“沈兰舟————”
他尽情的奔跑着,同样高呼出尽情的呼喊,沈兰舟令他魂牵梦萦,这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哪怕是人就在他眼前,鲜活的犹如初春花簇,萧驰野也依旧很想念他。
这是融在风里的爱恋。
吹不化,抹不去,也离不开。
沈兰舟竭尽全力的奔跑着,可他根本不是萧驰野的对手,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,沈兰舟突然玩心大起,单手拎着缰绳,身子倾斜向一边,借着风踏霜衣奔跑的力,灵巧的垂了下去。
“哎!”
萧驰野惊了一下,连忙追上去看。
他正欲俯身抱沈兰舟起来,却不想这人腰力了得,拎着缰绳一跃而起,意料之中的转向身边,见萧驰野错愕未散,露出一个正合我意的笑容。
“萧策安!看招——”
萧驰野一口气没上来,眼前就一片湿凉,沈兰舟抓了一把雪,直直的扬在他脸上,湿着手大笑着跑开了,留下萧驰野一个立在原地,消化着自己提前白了头发的事实。
沈兰舟笑的爽朗,风踏霜衣仿佛被这种欢笑的氛围感染,撒欢儿的跑了起来,在雪中奔腾的时候依旧稳稳载着沈兰舟,供人在肆无忌惮的飞扬瞬间冲萧驰野回眸。
“沈!兰!舟!”
浪淘雪襟仿佛才睡醒一般,看不下去的飞奔出去,犹如离弦之箭,几乎是刹那间就到了沈兰舟面前,丝毫不给他绕开的机会,横着便挡在了风踏霜衣跟前,强行逼停了它。
“哎……”
萧驰野一把抱住沈兰舟的腰身,毫不费力的将他从马上拽起塞进怀里,玄墨大氅迎风扬起,将沈兰舟牢牢的包裹进来。
他几乎没有给沈兰舟反应的时间就将人抱离了马背,腾空间沈兰舟被飞雪迷了眼,再睁眼时萧驰野已压了下来。
“策安……唔!”
萧驰野双腿狠狠一夹马腹,同时俯身偏头咬住了沈兰舟的唇。
面上的雪没来得及抹去,俯身亲吻的时候都掉在了沈兰舟脸上,冰的他一激灵,却又被凶狠的噙住了唇舌,躲闪不得,反倒方便了人长驱直入。
他抬掌摸到了沈兰舟的面颊,将上面零落的风雪都揩尽了,而后向下使劲儿搓了搓沈兰舟的后颈,扯进了大氅将人锁进了怀中。
明明都是在风中疾驰,沈兰舟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薄雪沾湿了,萧驰野的怀抱却依旧滚烫,沈兰舟被裹进来时猛然触到了熟悉的温度,几乎是下意识的向里缩了缩。
他靠在萧驰野怀里,伸手在氅衣下环抱住人的腰身,合眸时带走半页雪景,陶醉的回应着萧驰野的汹涌。
寒酥裹川,口中含的却是燎原火种。
苍莽雪原,一吻烧出了下一季的春风。
‘嘎吱——’
萧既明挪了挪步子,余光瞥了下一旁的萧方旭。
萧方旭默默的看着萧驰野策马远去的背影,涌动的黑袍比来时更加宽大,罩住两个人不成问题,臭小子策马离去的格外迫不及待,迫不及待到连马场上的另一匹马都忘了!
风踏霜衣站在原地跺了跺蹄子,它有些不知所措,萧驰野‘拐走’沈兰舟的动作实在是过于一气呵成,快到连小马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策马远去了,连个影都没留下。
风踏霜衣默默立了一会儿,仰头用鼻尖碰了碰雪花,仿佛觉得好玩似的,自顾自的玩耍起来了。
“爹,”萧既明轻声说,“亦栀挑的这马不错。”
萧方旭抬眼看,风踏霜衣的身影像是隔着雾,本就雪白的身形现下更是隐在雪中,莫名透着股仙气儿,俯首时的矜贵劲儿,也的确和沈兰舟很相称。
“她眼光一向都好,”萧方旭认同的说,“很是配得上。”
“不过……”
萧方旭抬指虚虚划过马场的雪痕,那痕迹已经被踩的有些乱了,但是放在他们眼中依旧好辨认,沈兰舟留下的痕迹大多都沿着马场边缘,总是跑不直,蹄印比起萧驰野的,也要浅上许多。
“……这孩子看上去不善马术。”
萧方旭想起什么,偏头问萧既明:“阿野在端州,你们给他钱么?”
“这……”
萧既明挠了挠后脑:“家里钱两支出,全都是亦栀在管,我不大清楚。”
“妻管严,”萧方旭笑他,又若有所思的说,“亦栀挺喜欢兰舟,应该会给阿野贴补些。”
老头一拍手,道:
“那就不对了,难不成这小子在外头花天酒地,连买个马场的钱都没有?”
萧既明愣了下:“阿野买马场干什么?”
“给兰舟跑着玩啊!”萧方旭一拍手,“咱们家光送匹马,回去连个玩的地方都没有,像什么样子。”
萧既明一点头:“爹说的是。”
“兰舟是不善马术,”萧既明笑着说,“但技巧还是很好的,而且腰力也不错,计谋嘛,也算是上乘,毕竟……”
他微微往旁边躲了些,“把我们阿野耍的团团转。”
萧方旭抬起一巴掌打空了,他扭头看萧既明,又默默放下手:“阿野分明是故意的。”
萧既明了然一笑。
“这混球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,论跑马沈兰舟如何是他的对手,他跟在身后不紧不慢的样子,心思根本就不在马上。”
萧既明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。
“先堵着人耍流氓,”萧方旭摸了摸胡子,“然后再和人说软话,看人家快要被都恼了就想着法的哄,哄不好就上前耍宝,能使的都使一遍,最后欢欢喜喜抱得美人归。”
他伸指揩掉了一层薄雪,思索道。
“这过程眼熟啊。”
萧既明点点头。
“爹,我娘当年也不大会跑马。”
萧方旭思绪被萧既明一句话给截断了,反应过来之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,指尖的薄雪化成了水,他忙不迭又捏了一点,扔到萧既明脸上。
“滚过去!”萧方旭罕见冲萧既明提了音量,“给老子把马牵过来!”
萧既明认命做了牵马小弟,顺便在草场上寻到了沈兰舟丢在雪地里的氅衣,随便抖落了两下,牵着马往帐前带去。
风踏霜衣甩了甩脑袋,在萧方旭颇有技巧的安抚下乖顺了下来,鼻间喷出热乎乎的气,俯身喝了两口水。
萧既明靠在一旁的栅栏上晒太阳,一边晒一边随手团了一个小雪人,折了两根树枝做手臂,立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远山。
萧方旭靠在椅背上瞥了一眼,毫不客气的评判:“没你儿子堆的好。”
说话间他瞧见场边闪进一抹熟悉的鲜红,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,见是陆亦栀过来了,手中抱着金丝炭炉,身上长袍擦了点雪,斑驳新白落在俏红袍上,鲜亮的紧。
“做娘亲的人了,”萧方旭侧身跟萧既明说,“被你养的犹似娇女一般,看不出岁月痕迹。”
“风霜不败美人,”萧既明看陆亦栀拎起长裙上阶,小心翼翼的越过门口的厚雪,连忙起身道,“我去接一下。”
他三两步走到陆亦栀面前,扬手轻轻一抱,将陆亦栀从长阶上抱了下来,而后克制的松开手,只温声问道。
“手炉炭够吗?”
陆亦栀抬手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,掌心被烤得暖热,指尖都没能沾染上风雪的凉,萧既明这才放下心来,牵过她的手一齐向萧方旭走去。
“爹,”陆亦栀躬身行礼,“马场风雪大,我煮了奶茶,您喝一些。”
三人在帐前坐下,翠兰将手中的氅衣交给萧既明,取了三只碗,分别斟了醇香温热的奶茶放在桌上。
年节一到,牛羊都养在府上的饲养厂里,鲜奶配上香茶,煮沸后带着浓重的奶香气,入口丝滑醇厚,一碗下去暖心暖胃,是冬日上佳的饮品。
萧方旭尝了一口,一边赞着陆亦栀的手艺,一边喊翠兰再倒一杯。
“去,取一只新碗来。”
“……一只?”
翠兰看着帐里放着并排的两双常靴,犹疑了片刻,还是听从王爷的话取了一只新碗。
萧方旭将新斟好的奶茶托着碟子挪到自己跟前,想了想还是取了糖罐舀了两勺轻搅了搅,舀第三勺时犹豫了一下,抬眼看陆亦栀。
“还放吗,这些够不够?”
“够啦,”陆亦栀转着手炉上的七宝串,“鲜奶原就甜些,再放糖就成了蜜罐了。”
萧既明倾身上前,看着那碗搁了两勺糖的‘老爹牌’奶茶,忍笑说道。
“阿野可不爱喝甜的。”
萧方旭把碗一推,转身靠在椅背上,被阳光晒得眼睛微微眯起,没好气的哼了一声。
“老子管他喜欢喝什么!”
“嘶……”
梅枝的雪被撞松了掉下来,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萧驰野的脖颈里,他躬身罩着人使劲儿欺负,却不想被‘暗算’了。
“够、够了……”
沈兰舟含着滚烫的气,堪堪和萧驰野的唇侧开,他偏头隔开了一点距离,胸膛不受控制的起伏着,靠在树干上缓着绵长的晕眩。
萧驰野撑着树干,盈盈红梅就盛放在他头顶的天空里,腊梅落雪结了冰,粒粒花盏晶莹剔透,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唇间的热在沈兰舟躲开的一瞬间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等候已久的寒风冽气,萧驰野微微张着唇,流淌的风擦过拥吻的余韵,留下依偎的潮湿和冰冷,等待下一次的相碰。
他垂眸看着沈兰舟。
花盏晶莹剔透,枝干错落间投射下来斑驳的光影,萧驰野微微歪了点头,那光班就识趣的落在了沈兰舟的唇上。
冷面朱唇一点,赛过红梅万千。
沈兰舟靠着萧驰野的手臂,两人在梅树下立着,静静的挨过了一阵寂静的暧昧,一种无名悸动从两人心尖悄然地发了芽,汹涌过后的平静反而生出了一种比亲昵更要命的回味,萧驰野下意识舔了舔唇,尝到了意犹未尽的甜味。
好想再……
“唔——”
沈兰舟盯着萧驰野咫尺间的双眸,眼疾手快的用手背挡住了嘴唇。
萧驰野亲到了沈兰舟的手心,他意料之外的抬起头,索性也不起身,就挨着沈兰舟含糊的说话。
“挡我做什么?”
沈兰舟捂着萧驰野的嘴唇向外推,唇边含着一抹狡黠的笑,藏在树影斑驳下笑的格外灿烂:“不给你亲。”
他伸手掸了萧驰野肩头拌着碎雪的落花瓣,顺势挑了下萧驰野的下巴。
“晚上回去再亲。”
萧驰野原本还要闹,却在沈兰舟话音落就认同了这种安排,他伸手探进树枝间,从侧面拽了一颗梅花下来。
梅花上的雪水碎冰被抖落了,萧驰野捏着花枝在指尖转了两下,而后微微偏头,将梅花别在了沈兰舟已经跑乱的鬓发上。
沈兰舟手掌还抵着唇,只留一双含情眼,他看着萧驰野小心翼翼的簪花,一瞬间屏了清息,只立在树下,待萧驰野起身后才轻笑出声。
“簪花郎,”沈兰舟佻达的笑着,“娇妻随我入洞房。”
萧驰野望着他鼻尖晶莹的汗,一抹红梅衬得沈兰舟好看的紧,他伸手一把揽过沈兰舟的腰身,贴近了叫人肆无忌惮的孟浪。
“嫁妆备好了,”萧驰野与他抵着额头,“今晚我就嫁。”
“好急,”沈泽川轻笑,“你爹同意了么?”
“当然同意了。”
萧驰野偏头衔花喂在沈兰舟口中,在梅香四溢间含混的说道。
“全家人都同意。”
沈兰舟轻笑出声,他口鼻间都是高山凛冽的甜风,赛马跑出了一身汗,萧驰野腻着他,待两人的汗都消的差不多了,才拥着沈兰舟想起要回去。
萧驰野将自己的氅衣脱了给沈兰舟披上,牵着马走在雪地里,沈兰舟把着缰绳,两人时时低语,长风料峭,鸿雁山披着金光,目送他们的背影。
“哎?”萧驰野抬手抵在额前,“那不是我大嫂吗?”
沈兰舟高坐马上,瞧见陆亦栀一袭红裙倚在帐前,萧既明伸长手臂替她捋直了发钗串坠,索性没收回手,揽着人低声说着话。
“洵儿接回来了,”沈兰舟道,“不知哥嫂等了多久?”
“这都无妨,”萧驰野笑笑,“大嫂不喜欢闷在屋子里,来草场就当和大哥赏雪了,只要我爹不……”
萧驰野话音未落,就看见萧方旭从帐内掀帘走了出来,老头捋了把胡子,王袍角珠映着远山金光,颇威风的走了出来,冲陆亦栀晃了晃手中的小玩意儿。
“这个,”萧方旭笑着坐下,“去大境时朋友所赠,是个八面机巧花灯,里头的机关玄妙,我带回来改了改,将容易伤人的机关去了,拿过去给洵儿玩。”
“好精巧,”陆亦栀接过来,“亦栀替洵儿谢过爹。”
“哎,”萧方旭摆了摆手,“小玩意……”
他慢慢截断了话音,余光瞥见两人一马缓缓走来。
“你刚说你爹同意你嫁我了。”
沈兰舟小小声的说。
“他同不同意,”萧驰野迎着萧方旭的目光,小声跟沈兰舟说,“你都是我媳妇。”
萧方旭捋了把胡子。
萧驰野这小子褪了氅衣,风雪天里只穿着轻甲,还跟小时候一样跑马不知时辰,脸颊泛着微红,兴致却很高昂,迎着萧方旭的目光也不再害怕了,伸手先接了沈兰舟,将人扶了下来。
“阿野真是不怕冷呀,”陆亦栀拍着巴掌笑,“快来喝口热茶。”
沈兰舟身上还拢着萧驰野的氅衣,进帐先行了礼,被陆亦栀招过去了。
“跑马累么,”陆亦栀笑,“快把氅衣脱了,坐近些烤火。”
“不累,”沈兰舟坐下,“多谢大嫂。”
萧方旭瞥了眼立在沈兰舟身后的萧驰野,慢悠悠的伸指将一直放在炉上温着的甜奶茶端了下来。
萧既明推到沈兰舟面前,温声道:“热奶茶,老爹特意加了糖,现在喝正好,暖身润喉。”
沈兰舟愣了下,连忙接过来。
“多谢王爷,”沈兰舟起身颔首,“劳王爷费心了。”
萧驰野靠在沈兰舟背后,他依旧站着,因为帐内只有个小桌,萧方旭一个人占了长凳,萧既明和陆亦栀分坐两边,面前只留了沈兰舟的位置。
他俯身看了看那奶茶,然后抬头:“我的呢?”
萧方旭掀开眼皮:“你的什么?”
“奶茶啊,”萧驰野嗅了嗅,“大嫂煮的吧,怎么没有我的份。”
“哟,”萧方旭假模假样的看了眼满登登的茶壶,“没剩多少了。”
“以为你吃雪解渴呢。”
萧方旭伸出手,在自己面前做了个反扔雪沙的动作,他看着萧驰野逐渐反应过来的模样哈哈笑着,又想起方才沈兰舟丢雪砸萧驰野的模样,萧方旭觉得好玩极了。
“老爹你……”
离北多少年没遇到能肆无忌惮扔雪砸萧驰野的人了。
“兰舟再喝一杯,驱驱寒。”
萧方旭这么爽快的想着,亲自给沈兰舟倒了杯奶茶。
“谢过王爷,”沈兰舟看不见身后萧驰野的眼神,只真诚的道谢,又转向陆亦栀,“大嫂煮的奶茶很香,真是好手艺。”
“喜欢就好呀,”陆亦栀轻轻的合着手掌,“是不是,阿野?”
萧既明抬脚从桌下勾了一个小板凳,萧驰野就曲着长腿在沈兰舟身边坐下,抬手攀着人的扶手,坐直了却比沈兰舟还要高些。
“是,”萧驰野咬牙切齿的看着萧方旭,低声道,“爹,我渴了。”
“小子渴了,”萧方旭挑眉,“看你跑马耍无赖挺爽嘛。”
“我……”萧驰野没想到他爹这么早就来,声音弱了点,偏头看向沈兰舟,“我那是,战术啊。”
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下,沈兰舟正捧着茶碗小口啜饮,奶茶上升腾起氤氲的热雾,将沈兰舟的眼眸隐在了后面,萧驰野看着他捧着熟悉的茶碗,心间倏然淌过一股无名暖流。
沈兰舟看着他,喝了几口便不喝了,将茶碗搁在桌上。
萧驰野顿了下,飞快的接了过来。
他转着碗边,找到一处薄薄的水痕,然后佯装无意的挨了上去,如愿以偿的喝了大半碗甜奶茶。
萧驰野咂了咂嘴。
“真舍得放糖。”
萧方旭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,依旧还是没好气的说:“又不是给你喝的。”
沈兰舟垂下头,轻轻的笑了下。
萧驰野看着沈兰舟,心尖好似倏然被什么刺了一下,酸甜的暖意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。
赏雪闲谈,围炉饮茶。
这是家中常有的事,在此之前萧驰野从未想过身处常见家景中,心里会有什么隐秘的缺口,他无忧无虑的度过了他的少年岁月,想不出生命为何需要填补。
直到他爱上了一个人。
爱上沈兰舟后,他终于尝到了心随风动的感觉,沈兰舟闯进他的心房,找到那个连萧驰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缝隙,用一丝一缕的爱,将他填补的严丝合缝。
自此跑马时不再独身,饮茶时有人相望,归家时床榻常温,往后年月都变得格外令人期待。
相爱是件何其幸运的事。
萧驰野听着沈兰舟和萧方旭说话,老头舍不得刁难沈兰舟,说话时比和自己要温柔的多,大哥垂眸看着炭炉,照顾炭火的同时不忘了给大嫂续茶。
“不要啦,”陆亦栀挡开萧既明的手,“要用晚饭了,方才翠兰来过了。”
“好,”萧既明点头,“爹,回王府吧。”
萧方旭起身,从架子上取了氅衣,又命人将沈兰舟已经烘干的氅衣取来,放在萧驰野手里。
“饭桌上还有奶茶喝,”萧方旭哼了声,“没放糖,给老子多喝点。”
萧驰野一边给沈兰舟理帽子,一边笑着应了。
鸿雁山隐在了夜幕里,霞光降下换了星星点点,苍穹裹挟着夜风揉碎了云母白,铺在墨黑上成了星野,风雪雾已经散了,晴夜朗朗,如水洗一般。
浪淘雪襟和风踏霜衣被晨阳骨津结伴牵了去,带回新宅洗了个澡,两匹马儿一朝比赛终成友,撒欢跑了一通,此刻正挨在一起大快朵颐。
一行人头顶星空悠闲的出了帐,萧驰野和沈兰舟落在了最后面,两人默契的背着手,待穿宅光暗的时候便牵在了一起。
“今晚多吃点,”萧驰野低声道,“我爹跟我说厨房加了道烧鱼。”
“烧鱼?”沈兰舟眼睛亮亮的。
“嗯,”萧驰野瞥了眼前面,没忍住俯身亲了下沈兰舟的鼻尖,“我跟他说你喜欢。”
院中点了灯笼,正殿开着门,里面宴席已经摆上了,萧驰野舍不得似的松开了沈兰舟的手,两人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,萧驰野上了台阶,殷勤的扶着萧方旭入座了。
“臭小子,”萧方旭笑骂道,“红光满面的。”
萧驰野默不作声的将沈兰舟的凳子拉近了些。
“高兴嘛。”
萧驰野挑了鱼肉给沈兰舟,看人将一块羊小排放在自己盘子里,便凑过去,在桌下轻轻握住了沈兰舟的手。
鱼肉鲜美,羊排香甜。
殿外风声依旧,少了几分寒冷。
屋内合家皆欢,温情一片。
春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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